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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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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郎是挨了罵,但總算一飽口福了。

比起他,虎頭才是真的倒黴。

因為三郎放假在家,這兩天都是他去鄰村的村學接這個大侄兒的,又因為他原就在村學念書,跟老先生熟悉得不得了,幾句話下去,虎頭在村學裏的情況就徹底暴露了。

都不能說是天賦問題,畢竟這才剛開蒙呢,只要乖巧聽話坐得住,至少在開蒙階段不會太差。倒是三郎的天賦很一般,也就是他自己說的不是個讀書的料,越往後念越吃力。

而虎頭,單純就是……

他坐不住。

可能是因為這年頭的孩子幾乎全都是放養的,加上虎頭又是江家唯一的孫輩,他在家裏尋不到玩伴,哪怕幼娘其實也沒比他大多少,可幼娘更像是一個照顧者,根本就不會陪他玩。

家裏沒玩伴怎麽辦?當然是跑出去找同齡的小夥伴玩耍了。

比較親近的夥伴就是扁擔和板凳。但除了這倆之外,虎頭在村裏也有不少小夥伴,他脾氣好,長得也是可可愛愛的,在村裏孩子們中格外得受歡迎。

偏生,跟扁擔和板凳還不同,大房那邊對孫輩也是有要求的,哪怕年歲小的,也會安排活兒。只有虎頭,他什麽都不用做,家裏人對他唯一的要求,就是別闖禍。

玩瘋了的虎頭,一上村學就露出了坐不住的毛病來,先前不是沒暴露,而是扁擔他爹不在意。

在多數人看來,小孩子貪玩不是很正常的?一開始是不適應的,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。

虎頭剛開始逃過了一劫,卻在三郎跟前徹底暴露了。

三郎才不慣著他,連著接送了兩天後,就直接將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家裏人。

因為次日他們就要離家回鎮上了,這天晚上的飯桌上,三郎很是嚴肅的表明了虎頭的問題,還拉了二郎當幫手。

“……讀書也可以說是磨性子,先不管虎頭的讀書天賦如何,單說他坐不住這個問題,不解決了接下來根本就沒法學。我問過先生了,老先生說他經常聽著課說要去茅房,一去就是小半天。我今天中午就去了村學那邊,結果倒是好,我到的時候才半下午,一眼就看到他在稻田邊玩!”

假如單純只是先生告狀,三郎也不會這麽嚴肅,可就因為親眼看到了這能被稱之為逃課的一幕,他才覺得事態嚴重了。

二郎的臉色也很不好看:“讀書就是靜坐,絕大多數的課程都是需要凝神靜氣端坐在書桌前的。如果沒辦法靜坐下來聽課,縱是天賦過人,也必一無是處。”

江家一共也就出了二郎和三郎這兩個讀書人,眼見他們都這麽說了,自是信了這話。江母脾氣不好,當下就要開罵,而薛氏早已在三郎說話時,就已經紅了眼圈。

幼娘心軟,見虎頭低著頭不吭聲,想開口圓場子,又不知道該怎麽說,只能用擔心的目光看著他。

唯獨在趙桂枝……

她上過學啊!

就算她是學渣本渣,那九年制義務教育總歸是躲不過的。但她的情況跟虎頭又不同,虎頭是坐不住,她倒能坐住,甚至小學時還當過班幹部,成績是相當得不錯。

直到上了初中,栽在了數理化上頭。

話雖如此,她還是磕磕絆絆的上了高中,選了文科,最後拼死念了大學。倒是她哥,別看人家現在是個殺豬匠,事實上她哥是個頂級學霸。

趙桂枝忙著回憶過去,試圖通過自己和周圍人的情況,想出對策來,卻見虎頭嗚嗚嗚的抹起了眼淚。

“坐著好難受……先生不讓我們出去玩……我聽不懂他說什麽……不想念書我想玩兒……”

虎頭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,對比他之前的生活,這半個月來,他的日子簡直就是苦到了極點。

以前,他起得也挺早的,可那是對比趙桂枝的。事實上,他起得早是他自己的事兒,沒人強迫他早起,只是他醒得早,又不愛賴床,醒了就蹦跶起來吃早飯,吃完就出去玩。反之,如果天氣不好或者特別寒冷的季節,他也可以不出門的,就算整天窩在屋裏也沒人管他的。

另外,他雖然不會看天色判斷時間,但只要看到村裏任何一家的煙囪裏冒出了炊煙來,自然就知道這是到了吃飯的時間。

家裏人之所以從不拘著他跑出去玩耍,是因為他從未因為貪玩而錯過吃飯的時間。這幾年來,每次家裏開飯之前,他必老實回家,乖乖的坐在堂屋的門檻上等飯吃。

以前的生活有多美好,現在的生活就有多苦。

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了,而不是睡覺睡到自然醒;也沒法找小夥伴們玩耍了,哪怕村學其實放學挺早的,但從石坪村到大坳子村,所需要的時間也不少,基本上等他回家了,也到了村裏吃晚飯的時間了;村學是沒有休假的,確切的說,是平時不放假,只有農忙時才會一口氣放一個月的假……

最重要的一點是,虎頭想不通啊,他跟趙桂枝小時候面對的情況還不同,大坳子村那麽多的孩子,只有他和扁擔兩人需要上學。

趙桂枝也想到了這一點,畢竟她小時候,是個人都要上學,大家都一樣,誰也逃不過。再說了,當所有人都去上學的時候,你一個人不上學,玩什麽?跟誰玩?

“是不是因為他還太小了?”掙紮了半天後,薛氏這個親娘先開了口,“許是年歲小,還不懂事兒。娘,您早先答應過我的,可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讓虎頭繼續念書了啊!”

虎頭哭唧唧的看著他親娘,然後薛氏卻忙著求江母,千萬得再給虎頭一次機會。

江母面露猶豫,她當然是希望大孫子有出息的,而且江家的情況其實是有些特殊的。

二郎的讀書天賦是不錯的,先不說走仕途當大官老爺這麽遙遠的事情,只說他連續過了兩門考試,再過一門,他就是秀才公了。而擁有秀才的功名,既能自己開私塾收學生,又能去那些規模比較大的學堂任教,就好比二郎現在念書的地方,先生都是秀才公。

退一步說,哪怕這些他都不想做,還可以去尋文書之類的活兒。若是肯舍下臉面來,酒樓飯館布莊酒莊,隨便哪個做生意的,都願意招個秀才當賬房。

三郎的出路沒那麽多,但尋個糊口的活兒還是很容易的。

總之,正是因為這年頭識文斷字的人太少了,但凡通曉筆墨的,都不用發愁下半輩子的生計。

對於江母來說,二兒子、三兒子都無需她操心。

可是,她的大兒子呢?

那個將念書的機會讓給弟弟們,才十歲就跟著江父下地幹農活,十幾歲就去外頭打零工,甚至去碼頭上扛大包做苦力,賺錢給家裏的大兒子呢?

薛氏口中所說的“你早先答應過我的”,指的就是江母當年的承諾,哪怕孫輩之中,只能供養一個人念書,那麽那個人絕對只會是大郎的兒子。

“這樣吧,橫豎束脩都交了,就再看看。”江母沈著臉開了口,“大郎媳婦說得對,虎頭年歲是小了點兒,玩心重也沒啥,回頭好好教就是了。”

江父不在家,江母說的話,家裏人當然要聽。

薛氏大大的松了一口氣,滿臉的慶幸。

“我不想上學……”虎頭終於忍不住了,哇的一聲哭開了,“上學不好玩,我想要玩!為啥我要上學呢?板凳就不用!小姑姑也不用!”

幼娘無語的看了他一眼,想說什麽,但到底還是忍不住了,只因她不想火上澆油。

倒是三郎,在遲疑了片刻後,提出了一個建議:“其實我覺得,我在鎮上念書跟在村學念書沒兩樣的。要不我還是回來吧?有我看著,他也不敢瞎折騰。”

二郎立刻反對:“我讓你去鎮上,是想給你鋪路!什麽叫做在哪裏上學都一樣?你去鎮上,就算考不上秀才,也能認識不少同窗,到時候尋的活兒也能更好一些。不然你待在村裏,又考不上秀才,你準備將來怎麽辦?重新下地幹活?”

這……

見家裏人爭執不下,一直沒吭聲的趙桂枝忽的開了口:“我倒是有一個辦法。”

其他人下意識的看向了她。

趙桂枝快速的組織了一下語言,這才道:“反正我也不會幹別的活兒,光做飯不是有幼娘嗎?我尋思著,要不我陪虎頭上學?不是接送的意思,就是陪著他一起在課堂上念書,我坐最後頭不擋著大家,成嗎?放心,我肯定不吵不鬧。”

她這話一出,直接把所有人都搞懵了。

就連腦子最活絡的二郎一時間都沒能轉過來,半晌才問:“你的意思是,你也想上學?”

“不可以嗎?村學不算什麽正經的學堂吧?我聽你們的意思,好像先生也就一個?只要不影響先生授課,多我一個,沒啥大不了吧?”趙桂枝滿臉無辜的看向二郎。

誠然,趙桂枝是學渣本渣,但跟其他學渣不同的是,她並不反感去學校以及上課,說白了,她怕的是考試。更確切的說,是怕考砸了,回家她媽叨叨她。

只要去掉了考試環節,就算讓她整天坐在課堂上,那也是無所謂的。

二郎皺著眉頭邊思考邊道:“老先生的獨子前些年出了意外過世了,兒媳婦也改嫁了,只留下了一個小孫子。因為家裏條件不好,他幾乎都是來者不拒的,大概也不會反對收個女學生……”

“要交錢?”江母一下急了。

好在,二郎示意她稍安勿躁:“以前,老先生的妻子還在世時,村學其實是提供中午那頓飯的,先不說好不好吃,熱飯熱菜總歸比啃幹餅子來得強。所以我想,是不是可以讓桂枝幫忙做飯,以此來抵消束脩,畢竟她也不是真的去上學的。”

江母順著二郎的說法想了想,很快就點頭:“能吃上熱飯熱菜,誰家舍得讓孩子受苦?能把孩子送去念書的,總歸不是窮人家。可以讓你們在鎮上那樣,帶著米糧去村學,稍稍熱一下就成。”

幾人又商量了一陣子,最終算是敲定了這個方案。

又因為二郎和三郎明個兒就要回鎮上了,好在他們只需要在晚間之前到就可以了,後天才正式上課。

因此,最後商量決定,第二天由二郎帶著趙桂枝,以及虎頭、扁擔一起去鄰村的村學,跟先生商量這事兒。

及至大家都散去洗漱時,薛氏才紅著眼睛感謝了趙桂枝:“弟妹,謝謝你為我家虎頭操的這份心,我這個當娘的,就盼著他能學好。不求他有出息,可困在這鄉間地頭有什麽好的?再能耐的莊稼把式,也鬥不過老天爺。好年景吃得飽飯,遇到差的年景怎麽辦?看天吃飯,終究不是個事兒。”

“大嫂,你還懷著身子呢,且放寬心。虎頭年歲小,貪吃貪玩才是正常的,咱們當大人的,可以好好教,耐心的教。”

趙桂枝也只能這麽說了,不然呢?說她壓根就不怕上學,還是說她想趁機躲懶?

鄉下地頭的女人都是很勤快的,沒有哪個是光做飯就混過去的。眼下江母忍著她,一方面是因為她做飯好吃,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她是個新媳婦。

也不是她不想幹活,實在是像打豬草、下地種田、挑水等等活兒,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。

還不如重回學堂呢!

安撫好了薛氏後,趙桂枝心情輕松的去休息了。

然而,她忘了一件事兒。

上學是要早起的,倒不是村學那邊有多早,而是得算上路途的時間。

於是,第二天她是一臉懵圈的被二郎拽起來的。

直到去大房那頭接了扁擔,一行四人走上了去石坪村的路,趙桂枝還是處於半睡半醒之間。

二郎滿臉的無奈:“你這樣,回頭怎麽送他們去上學?”

“會習慣的。”趙桂枝耷拉著腦袋,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。她總不能說,上輩子念高中時,她每天都是四點半就起床的。起來先背書,再吃早飯,然後去學校早讀。因為腦子不聰明,她為了能上大學,高中三年吃盡了苦頭,晚睡早起那是常態。

放在現在,就算早起是無法避免的,但至少她可以選擇早點兒睡覺。

等走到石坪村時,趙桂枝是徹底清醒了。

此時,天光也已經大亮了。

石坪村的村口沒有什麽大樹,路看起來也非常得狹窄,進村的道路是一條只允許一人通過的小徑,周圍也十分得荒涼。

“這裏……”趙桂枝看著扁擔蹦蹦跶跶的走在最前面,虎頭雖然蔫頭蔫腦的,但也緊跟在扁擔後面,她就知道地方肯定沒錯,再說二郎小時候也是在這裏念書的,沒道理會走錯。

可這裏未免也太荒涼了吧?

二郎看出了她的疑惑,解釋道:“這裏其實不算村口,應該是村尾吧。石坪村比咱們大坳子村要大上很多,真正的村口是在另外一個方向。走這條路是因為方便,繞道的話時間更長。”

這下,趙桂枝就明白了。

村子嘛,又不是古代的城池,其實沒有具體的界限的。像大坳子村,也能從其他方向進村。只是她去石磨村的話,從村口走是最方便的,順著河就能到。

“這裏就是村學了。”

在二郎的指點下,趙桂枝終於看到了所謂的村學。

就是這個村學,長得太像江家了。

最前面是個挺大的院壩,應該比江家還要大一些,幾乎趕得上大伯家了。然後就是一溜兒的三間堂屋,東西屋各兩間。

除了沒有竈屋和柴房,別的幾乎跟江家一般無二。

趙桂枝沈默了一瞬:“他們家沒有竈屋?”

“竈屋本來就是胡亂搭的,好多年前就塌了。不過不用擔心,西屋那邊有個簡單的土竈,先生懶得再搭屋子,反正家裏也沒什麽人,就用了西屋。緊挨著的另一間西屋是柴房,也充作雜物間。”

二郎簡單的介紹了一番,看的出來他對這裏很是熟悉。

三間堂屋,除了正中的那間外,其餘兩間都是學生上課的地方。別看村學只有一位先生,但其實還是分課堂的,按照學生的程度分為兩個班級。

而兩間東屋則是老先生和他孫子的住處。

另外,他們家已經很多年沒有養雞養豬了,因此後院搭了一排茅房,用草簾子隔開。雖然也不能說特別方便,但比起一般的人家,起碼茅房的數量多。

接下來,二郎就去找了老先生商量事兒,至始至終,趙桂枝都沒吭聲,因此沒這個必要。

老先生幾乎沒作任何猶豫,就答應了這事兒。

當然,要求也不是沒有,除了江家主動提出的,由學生帶米糧或者其他飯菜讓趙桂枝幫忙做外,他也要求趙桂枝能幫忙解決他們爺孫倆的飯食。

大概的時間表就是,早飯不用管,上午跟著虎頭那個班級上課。正好那個班是前半個上午講課,後半個上午覆習。趙桂枝不用覆習,可以直接去竈屋忙活。下午也是如此,提前去竈屋幫他們爺孫倆熱好飯菜,就可以帶著虎頭和扁擔離開了。

甚至,老先生還表示,只要趙桂枝不在上課期間吵鬧,哪怕她趴在桌上睡覺都可以。

趙桂枝:……

大可不必!

她都重回課堂了,總歸是要學點兒東西的。

譬如說,先把繁體字給學會了。

來都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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